几波寒流,小河上冻。住乡下老家,夜阑,梦回儿时,仿佛听得船行破冰那“梆梆”的声响,惊走寥落星斗。
太阳刚露脸,河面升起轻雾。船上,有人晃荡着,晃动激起的涌浪犁开冰面。罱泥人出工了。
晚稻登场,交完公粮,分上口粮。女人们早已播种下麦子,插好了油菜。而开河工程还没开始。不要以为这时的男人没事干,肩膀可以歇息了。田野里,几经霜露,不经意间,麦苗绿意茵茵,油菜躲在泥巴后面,嫩叶试寒试暖。老农说:“该上麦泥了。”“上麦泥”就是给麦苗浇上一层河泥。对于麦苗、油菜来说,那一层河泥既可保暖,又是上好的肥料。河泥哪来?在河底,需要捞起来。而捞取的方法就是“罱泥”。
“罱”有两种词性。作动词,捞泥的方法称“罱泥”;作名词,则指罱泥的工具“罱”。罱由两根竹竿、一个三角网和两条铁片构成。竹竿必须是陈年老竹,宜一握粗,且够长。竹根那端,需用炭火烤焙成弧形,在竹竿离竹根一尺半许,扎成剪刀形。再将铁片穿进三角网,然后固定在竹根上。一只罱就成了。
罱泥在船上操作,船是容纳十担至十五担的平底农船。一档罱泥、挑泥的组合,有两人。一个罱泥,一个挑泥。罱泥的罱满一船,将船撑到泥塘边,然后用特制的泥勺将泥抛射到泥塘内,再由挑河泥的用粪勺舀入粪桶内,挑往麦田里。
罱泥是技术活,不内行者,不仅动作慢,还会将水罱入。而罱泥的功夫全在定船上,罱的时候,不能让船随意游走。所以一般是稍有年纪的农民来干这活。而挑泥需后生,两桶泥少说也有一百三四十斤,而且倾倒时必须扁担不离肩,提起一桶泥,左右泼洒,人往后退。这也是技巧。力气小的人或者初学者,一天下来,往往满身溅满泥浆。而内行的,草鞋和布袜上都干干净净。农活干到这程度的都是老农,为人称道,自己也自豪。
罱泥、挑泥,还有额外的好处。那就是罱的时候泥里会夹进鱼虾、河蚌、螺蛳等。那时水生环境好,鱼虾多。一个罱泥人,一天下来,能收获两三斤鱼虾。挑泥的也有收获,那多半是河蚌、螺蛳,也有少许鱼虾。
当年还有专门唱罱泥、挑河泥的歌。那《积肥歌》是这么唱的:“罱泥哟船哎罱泥船,水上那个积肥干呀么干得欢。罱落满天星,捣碎水中天,罱杆河中舞,河泥装满船……”还有一首用上海方言唱的《社员挑河泥》:“社员挑河泥,面孔笑嘻嘻。一担又一担,跳过小麦田……”带着地方色彩的旋律欢快而明朗,美化了罱泥、挑河泥的场面。回环往复地从高音喇叭里播出,在寒冬的田野里飘荡,给劳动者鼓劲。
罱泥、挑泥是很辛苦的事。西北风,风头劲,河面上的风更大。风吹在脸上,面如刀割,皴斑龟裂,耳轮冻疮。罱在水里进进出出,竹竿结冰,手指冻僵,难以屈伸。挑泥则上岸过堤,跨沟越坎。近的四五十米,远则百来米。冷倒不会,只是肩上压担,辛苦异常。只能快快跑。
麦泥刚上完,河工开始忙了。男人们接着开河,继续压扁担了。这一去,差不多近年关才能回家。真所谓人勤春早,若是隔寒春,这时的麦子、油菜,已顶破盖在身上的麦泥被子,在田野里,手牵手连起一派春色。
它们想感受人们过年的氛围。嗅嗅灶台上飘来饭香、肉香的烟火气;看看猫狗鸡鸭撒欢的祥和;再感受鞭炮炸响时娃儿们的欢乐。
如今,会罱泥、挑泥的一代人大多年过七十岁了。乡村再也没有后继者。冰河上,不见罱泥者的身影,只有一只鹡鸰好奇地逡巡着什么……
免责声明:该文章系本站转载,旨在为读者提供更多信息资讯。所涉内容不构成投资、消费建议,仅供读者参考。